(ゆめ)(つぶ)さない

2007年12月9日 星期日

大中至正與自由廣場

 



  早在上半年教育部說要拆除中正紀念堂的時候,算定了這是早晚的事情,就邀了朋友一同去看看他最後一面。那天並不烈陽,日暉中帶了點靄氣,行前跟我們家女人一同檢查著數位像機,準備了替換的電池,心情卻是沉重與感慨。

  我是在北部出生的小孩,然而高雄、台北,卻都是我的家。因為家庭的關係,我的兄姊是道道地地的高雄人,也都早早成家立業,於是全家兄弟中也只有我是在台北縣出生。於是在國中以前可算往來南北多次,幾乎每逢過年就會南下幾天,上了國中,父母覺得課業較緊,畢竟我是從得拼聯考的時代過來的,不應該再這樣南北奔波,國中三年也就沒去高雄了。其實我後來也沒考聯考。

  終於,台北就成為國中的我四處溜達的地方,曾經從北投騎了腳踏車晃去了樹林,再從樹林迷路回了北投,一輛腳踏車可說是我的天下,似乎全台灣沒有腳踏車到不了的地方,因此國中的種種經歷與回憶成了很難消磨的記憶,因為我的學歷也只有到國中。

  我國中是畢業了,卻沒有領過國中的畢業證書。

  早在畢業前一個多月,那是五月九日,15歲的我在夜裡獨自收拾了行李出了家門,獨自前往車站,獨自上了火車到高雄去當「高級學徒」。國中同學畢業前,就在中正紀念堂、淡水紅毛城等遊玩,拍了一些所謂的畢業生活照,那年代還沒有手機、e-mail、MSN;甚至那時候也還沒有B.B. Call,遠在外地的我更沒有能用的市內電話,終於透過了跟我熟識而能聯絡到我的同學轉給了我。看著同學們的照片,我很開心,縱使裡面沒有一張照片有我的身影。

  在高雄就這麼工作了八年,期間也攢了點錢,在中華四路麥當勞那附近買了房子,那時候一坪19萬。

  23歲回台北工作,也去了幾次中正紀念堂,有看元宵,有看活動,有路過,不經意的會尋找國中同學是在那個花圃拍的照片,取的景是哪裡。從來沒想過要把自己的身影留在那裡,總覺得那些花圃,那些過去的影子永遠會在那兒。

  怎麼都沒料到這次專程去中正紀念堂,卻是要去紀念這塊將要消失的記憶。

  台北不好停車,我們從住的地方騎著摩托車橫渡了五六十公里跟朋友在大孝門外會合,我們家女人的屁股跟我一樣疼,近廿年下來,我依然常這麼一輛摩托車凸全台灣,彷彿全台灣沒有摩托車到不了的地方。

  跨入大孝門,慈濟正在辦活動,遠望廣場,有幾間學校的啦啦隊表演的預演練習,朋友也帶著像機,我們三人東照西照。

  我這朋友,是在高雄工作時候認識的,鳳山人,現在也是北上工作,前一陣子他的公司派他去了台南,後來又去了台中,奔波啊。我跟他很熟悉,我們沒有多談政治,卻都知道彼此心裡對這中正紀念堂的遺憾,拍照的時候,我們的臉上眼裏都是無奈。

  從大孝門進去,我們先上了那灰灰長長的階梯,踏入了莊嚴肅穆的禮堂大廳,輕輕一個發聲都會在聽內盪起一小陣縈繞,不管那銅像的眼神凝去了哪裡,我們都只得由下望上的瞻仰。這是崇拜嗎?這是神格化嗎?若說「蔣公」不能神格化,因為是殺人魔,那「關公」殺的人似乎更多……

  看著那兩句:
    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
    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

  我不見得真的理解,瞭解這兩句話的涵義,卻隱約看見了那些歷史罵名的背後。不過,我也相信目前的當政者永遠不會去想參透這兩句話的意思,畢竟那是敵人的思想。

  拍照的時候,我跟朋友不約而同地欲拍攝圓頂上的國徽,當然,有人說那是黨徽。現在的國家場合幾乎不見國徽的蹤影,更別提國花,甚至連國旗都不復存在;幾個遊客也跟著我們拍,或是默默地,默默地仰望著壁上的字。

  臨去前,朋友脫下了帽子,九十度的鞠躬,我因為戴著帽子,便行著軍制的舉手禮。十秒、三十秒、禮畢、我們倆向後轉,離開。如同秦始皇的功與過,蔣總統的是非善惡不是我們這一輩可以批評的,但是我知道假使沒有過去的專制,就不會有現在的民主。在我們歌頌民主的時候,可曾看著歷史細數那前因推斷那後果?

  敬禮,不見得是認同,而是禮有沒有必要敬。終究,蔣總統曾經是國家的元首,若說不用對過去的國家元首給予必要的禮節,那大可不必對卸任的總統給予任何優待,在陳總統卸任之後,大可罵他是殺人魔、給予不認同的污辱,畢竟他跟蔣總統一樣間接殺了很多人。

  而敬禮,也是我國現任元首的頡滑之處,甚至有較為瞭解軍禮文化的外國友人竊以為笑,畢竟軍禮是世界通行的禮儀。至於總統他行的軍制舉手禮,那一手橫在胸前其實是持步槍的敬禮姿勢,我們也都知道陳總統並沒有扛著或提著步槍在身上──曾有機會詢問官拜少將的某基地指揮官怎麼沒有人糾正總統先生的敬禮姿勢?得到的回答是:「他又沒當過兵,而我還想當官。」

  由外台上眺望著大中至正牌樓,雖然不高,卻也讓人影渺小起來。想到星野之宣的《2001夜物語》第一話,美蘇兩國總統來到了太空站,映入腳下透明窗的正是無國界無疆界的地球,蔚藍的、如無垠夜空中的藍彩寶石。兩國的元首高峰會在太空展開,因為那是唯一一個能體認地球一家的地方。

  明明台灣就沒有分南北,省道國道並沒有哪一條明確的線條告訴你現在是到了哪個縣市,上了路直直開,台北不就到了高雄?高雄不就到了台北?

  我們穿過了兩廳院的廣場,我跟朋友都不喜歡照相,只讓我們家女人在大中至正的大門牌樓前留下那酷似是天線寶寶的可愛身影。

  面對操弄之下的族群憎恨,大中至正;消失了。

青石地板、旗竿、循著大中至正縱貫到大禮堂……  不偏之謂中,不倚之謂正。只因為恰好蔣總統的名字取做中正,所以就得改了名字嗎?

  不偏不倚,難道不是一國元首治國的正道嗎?

  大中至正;拆了。在流血衝突中,在族群鬥爭中,自由廣場;掛上了,無疑是諷刺。

  自由嗎?需要自由的究竟是政府還是人民?都說公務員是人民的公僕,政府行政所引發的人民衝突無疑是諷刺。

  我相信有人會喊教育部幹的好;但是,憑什麼?憑什麼以一己之私奪去我們童年的記憶?憑什麼用這麼粗劣的手段,卑劣的行為就剝奪了化他為生活一部分記憶的象徵物?那是一個文化,一個當地的文化,甚至已經成為國際的文化,你追求真正的民主,是否有詢問過當地住民的同意?是否聽過人民的聲音?還是──你只聽見少數與你同調聲音,對於群體卻不同調的聲音你已經充耳不聞?憑什麼?

  當你動不動就說自己代表兩千三百萬同胞──請把我除外吧,從來你代表的事情都不是我的意見──也不會是多數人的意見。民主的象徵是表決,少數服從多數,然而在你身上,我彷彿看見了王圓籙。僅不同於王圓籙的,是你不卑微,不渺小,不過同樣的愚昧,無數的憤怒對你傾洩,也同樣會獲得對牛彈琴的漠然表情。不同於那無知的漠然,你是刻意佯作的漠然。

  卸下大中至正字樣的那天,我們家女人眼中啣著眼淚,說她再也不會主動去那個地方了,那個地方永遠只會叫中正紀念堂,因為她小時候學校的旅行是去中正紀念堂玩,而不是去什麼民主紀念館玩。

  時間流轉,社會變遷,小時候很多的農田、建築看著他們拆了又蓋,或是蓋了又拆,那是經濟的需求,商人與人民之間的合理合法的交換利益,遊玩的空地消失了,公園不見了,現在卻是政府帶頭毀去一個人們童年的記憶,而不是用合理合法的方法去改變增進那個地方的價值。

  廣場依然,那卻不是自由的地方了;果然,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這兩句話對你是沒有意義的,人民的低血壓敵不過太座的低血壓。

  看著陽光沉入國家圖書館後方,我跟朋友商量該去哪裡用個晚餐,後來晃到西門町黑羽介紹的店裡。晚餐中,高雄姊夫打電話來,說我的房子還是租不出去,那兒很多人寧願苦一點通勤,也不願意花錢租房子,因為通勤可以多省兩千塊。幾年前姊夫曾勸我賣了房子,然而當時一坪跌到七萬上下,賣了是打鐵的不划算,現在小漲一些,不過一坪也才九萬上下,我只好期待著高雄人都不見得期待的捷運能不能讓房價再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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